晚霞秋韵

牛年忆牛爹

图片1.png先父宋林栋生于1925年的乙丑年,2009年己丑年去世。今年适逢辛丑年,更加怀念离开我12年的老父亲。父亲生前几个牛年的一些小事,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。

1949年的己丑年,父亲24岁。三大战役的胜利,迎来新中国的曙光普照大地,很多大中城市解放了,共产党进城了!


春节刚过,我爹捎信让我们娘儿俩去保定。我第一次见到楼房、电灯,第一次照相,可开了眼了!我爹对我娘说:“现在是供给制,养不起你们,改了薪金制就把你们接出来”。我娘更刚强:“干嘛让你养着,我也能工作!”父亲的同事推荐她报考助产训练班,看到她自己会填写报名表,马上就录取了。

1952年,我爹接我到保定。我进了河北省干部子弟小学,困惑之一就是分不清老师和学生。新同学见面经常问“亲妈or后妈”。坐在后排的大哥哥、大姐姐大多数都有后妈。他们都肩负着未来赡养亲妈的责任。其实,他们父母的婚姻未必比我父母的婚姻更不靠谱。据我奶奶讲:我姥爷到自家斜对门的学堂里去寻女婿,老师推荐了我爹。由父母包办,我爹11岁订婚,14岁结婚,婚前两人连面都没见过。我娘比我爹虚龄大3岁(实龄2岁),解放脚(缠过足但放得早),没上过一天学(凭自学能读写),又算不上美女。但他们相伴度过了70年,从少年到耄耋,是名副其实的白头偕老。

那时,省委大院每个周末都跳舞。我认为大哥哥、大姐姐的亲妈都是跳舞跳丢的,所以,对交谊舞反感了几十年。可是,我爹从不去跳舞。我估计他可能艺术细胞不太发达,刚学了点儿简谱就问他:“您会唱歌谱吗?”结果,一首字正腔圆的《东方红》让我目瞪口呆。原来,抗战期间经常唱歌演戏(老旦)。跟那些大哥哥、大姐姐比,我们家太幸福了!我爹太伟大了!

1961年的辛丑年,是中华大地经历了3年自然灾害后最艰苦的一年。当时的政策是“低定量、瓜菜代”,但蔬菜也很少。天津那时每户每月发一张表格,哪天卖菜就在相应的小格子里划个对勾。如:5号每人2两小白菜,7号每人3两冬瓜,15号每人4两茄子,就在5号、7号和15号的格里划勾。国家还想方设法给老百姓增加副食,商店门口的毛蚶子堆成小山,2分钱一斤不限量。但我家是从内陆迁来的,不会吃蚶子。

饿的表现有两种:一是总想吃,二是不知道饱,特别是十五六岁正在长身体的孩子。有个初三男生,周末去看他奶奶,正好赶上包饺子。长辈们留他吃饭。他也很懂事,推辞说:“不吃了,粮食都挺紧张的”。可是孩子都看见饺子了,大人也不好意思让他走,说:“那你尝尝吧”。恭敬不如从命,他一尝就尝了100多个,站起来说:“不能再尝了,你们快吃吧”。其实,饺子已经被他尝完了。

父亲在河北省建工厅工作。单位有几辆卡车,偶尔运来点东西给各家分一分。我们都很知足。一天晚上,司机梁叔叔端来了一小盆西红柿,虽然都是“青格楞”,但足有六七斤,大的像拳头,小的也比鸡蛋大。我们娘儿仨高兴坏了:我家十天半个月也买不到这么多、这么高级的菜呀!父亲出差未归,我们一个西红柿都舍不得吃。

第二天下午,父亲回来了,看到西红柿就大发雷霆:“为什么要收!大家还没分就先留一盆儿,又不交钱,这不是多吃多占嘛!”我娘说:“这能值几个钱。”我爹更生气了:“只要收了便宜东西,以后会越送越贵!第一次不退,以后更退不了!这样下去还得了哇!”。我娘为难地说:“人家是觉得跟咱不错才给的,都在一个院儿住着,以后还怎么见面?”我爹火更大了:“跟这个近,跟那个远,不成小集团了吗,更不行了!什么也别说了,今天晚上必须送回去!”我娘抹了一会眼泪,我和妹妹眼巴巴地看着那盆青西红柿原封不动地被端走了。

那时,我们学校搞教改(十年一贯制),从初二11个班的学生里选了4个班升入初三,中考时只招2个班,其中还有很多来自其他初中校的尖子生。我们那两个班很突出,成绩优秀,文体活跃,各方面人才济济。班里团员几乎占了一半,甚至还录取了一位外校的政治明星。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冥顽不化。团员开会争论的什么“严正声明”、“重申立场”,我都听不懂,总认为只有中苏论战才用这些词,那都是大人们的事,所以也不想申请入团。

1963年,雷锋的日记和事迹让我确实是醍醐灌顶!人家才比我大4岁,那么高的境界,为国家和人民做出了那么多贡献!跟雷锋一比,我感到无地自容!于是,我时时处处以雷锋为榜样,告别了混沌年代。暑假,太行山山洪爆发,洪水危及到天津市区。我碰上了几件事。如:遇到了一辆给河堤运土的卡车,就帮他们装车,给他们烧了一壶开水。学雷锋嘛,师傅们问我学校、姓名,我没说。我们学校也参加了加固堤防的劳动,因为我家有缝纫机,我就用旧衣服和棉花做了几个垫肩。在我们排队回校的路上,那几位师傅认出了我,先一步到学校进行“举报”。后来,评了我一个天津市防汛模范、河西区XX奖(我忘了),还立了个三等功。雷锋做的好事车载船装,但从不留名。我有什么资格背着这点小荣誉走南闯北呢!我决心把荣誉和姓名封存起来,用一个新名字开启新征程。

一天,我无意中看到父亲1948年的日记,又一次受到极大的震撼。日记中没有家庭和孩子的只言片语,只有工作得失和自我改造的体会。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“克服小农意识”。那年父亲只有23岁!原来,我家就有“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”的榜样啊!于是,从1963年开始,我改名为宋继林,把原名宋文娟留在了高中毕业证和奖状上。

1966年6月,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。两派斗得不亦乐乎。戴高帽、挂牌子、剃阴阳头、游街屡见不鲜。一张大字报揪出几个特务,一张大字报又揪出一群叛徒。高芸生院长(副部级干部)运动尚未全面展开就自杀身亡。那时,红卫兵的口号是“要革命的站过来,不革命的滚他妈蛋!”当时的气氛是人人自危、胆战心惊。身处轰轰烈烈的浪潮中,我的牛爹却坚持作“逍遥派”,不参加任何一派的活动。我真不敢想象,一个41岁的年轻人,竟有“众人皆醉唯我独醒”的深远视野和如此大无畏的政治勇气!

1968年,为了“抓革命促生产”,要抽调7个人组成河北省生产指挥部,建工厅全体职工投票推举一个名额。我爹当选,从革命风浪中抽身,去新省会(保定)“促生产”了。

我爹求知欲望甚强,最爱学习,对新鲜事物总是支持、鼓励,并力求践行。1961年第26届世乒赛举行时,他正在北京开会,回天津时,给我们带了纪念章、球拍等一大包新鲜物件。2005年,他80岁时买了电脑,暑假还办了学习卡。我给他注册了邮箱,下载了聊天软件。我们俩分别叫“苍松翠柏”和“燕赵青松”。我回京后,老人家几乎每天都来电话:“文娟,咱们再聊会啊”。(不禁涕泗横流!)

工作中更是如此,到哪个单位都要学习新知识、增长新本领。抗战后期当过教师,没多久,调到大众书局刻蜡版,21岁当门市部负责人,23岁(1948年)到冀中行署任招待所所长,24岁参与组建河北省建筑公司。参加革命前,只有初中文化。解放后,在夜校学完了高中课程,30岁考取了高级党校中级班。

从组建河北省建筑公司开始,父亲就关注建材工业,几十年来跑遍了全省大大小小的建材矿山和工厂,1975年组建了建材工业公司(建材局前身)之后,更是专心致志、术业专攻。先父去世时,单位的评价中有几句话与众不同:“宋林栋同志坚持原则、作风正派、团结同志、顾全大局。他精通行业和财务管理,参与组建了河北省建筑公司和河北省建材局。他工作一丝不苟,尽职尽责,为河北省建工和建材行业的发展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,做出了积极的贡献”。在河北省,参与组建建工和建材两套机构的,惟先父一人。

爹,您一身正气、两袖清风,就是一头为党和人民匍匐前行的拓荒牛,是我永远的榜样和骄傲!我一定踏着您的足迹,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,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!

(宋继林)